杜寧啟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，不過三天便給鐘子陽傳來了消息。馬斯特先生出乎意料地好說話，等杜寧啟說完，便毫不猶豫地表示可以見蕭樂一面，只是他剛在舞會上受到不小驚嚇，身體的老毛病又犯了，被醫生勒令休養一段時間，才能親自會客。

鐘子陽和蕭樂倒無所謂，反正鐘子陽最近閑得很，隨便哪天都能得空。這主要還是因為蘭斯，舞會上的火災已被認定是人為事故，始作俑者無疑是在公然挑戰他的權力，還給他捅了一個大簍子，焦頭爛額的蘭斯幾乎每天都在自己的辦公室大發雷霆，甚至嚴令NHPD在限期內找到縱火者，可案子一直毫無進展。蘭斯更是氣急攻心，舊病覆發，臥床數日，沒空來找鐘子陽的麻煩。

加上最近也沒有研究計劃，鐘子陽索性加快工作速度，每天提早下班，一到家就泡在工作室裏做自己的小研究，偶爾和蕭樂出門吃頓晚飯，到處逛一逛，日子過得頗為愜意。

只有唯一一個問題，可能是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吻，鐘子陽和蕭樂之間的氣氛，開始變得有一點——古怪。

最主要是鐘子陽的態度很古怪。他偶爾會表現出對蕭樂的疏遠，但沒多久便會自動回覆原樣，蕭樂對他的反覆變化感到十分茫然，還以為是自己害鐘子陽生氣，動不動就送上一顆糖，鬧得鐘子陽反倒十分不好意思。

更奇怪的是，他盯著蕭樂出神的次數也在急速增多，每回看個五到十分鐘，而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，把蕭樂弄得莫名其妙。蕭樂開口問他，鐘子陽卻一臉茫然，對此毫不自知。

蕭樂想了想，拿出兩顆蜜桃味的糖，放到鐘子陽手心。

鐘子陽：“？？？”

這段時間持續了很久，直至天氣漸漸回暖，杜寧啟終於發來消息，說馬斯特先生想請他們到家裏一聚。據老先生的意思，是要先跟蕭樂聊一聊，再另外作檢查安排。

幹他們這行總有些個人的習慣，鐘子陽對此不奇怪，加上蕭樂也不介意，兩人應下了老先生的邀請。

赴約那日恰好是個晴天，連灰霾都散去不少，陽光燦爛暖和，是少見的好天氣。馬斯特先生住在A區的郊外，這個郊外只是一個稱呼，事實上是一處安保森嚴，山清水秀並且氛圍靜謐的別墅區，一平的價格比得上鐘子陽那間公寓一整層，環境特別適合養老，住在裏頭的大多也是退休後的大人物。

馬斯特先生的別墅絕對是人工湖邊最引人註目的一棟，外表像個巨大的純白色貝殼，和研究中心有些許相像，前院種著一棵高大的桃樹，光禿的枝椏相互交錯，可惜春日一年比一年短暫，不知開花會是怎樣一副震撼的光景。

杜寧啟顯然是這兒的常客，他不僅在馬斯特先生家擁有一個專屬的車位，老管家還彬彬有禮地稱呼他為少爺，鐘子陽聽到的時候，不由得滿臉驚訝多看了他幾眼。

杜寧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以前經常來老師家請教，被客人誤會了幾次，大家就當玩笑叫開了。”

“這可不是玩笑話，寧少爺。”管家笑著躬身，“三位，這邊請。”

馬斯特家不像蘭斯那般奢靡，處處透著老先生的溫和風格，擺設簡單素雅，看在眼裏格外舒服。老管家把他們帶到沙發坐下，端上茶點，馬斯特也恰好從樓上緩步走下。

馬斯特如今已是七十歲高齡，身子骨還算健朗，前段時間他已經在床上休息夠了，現在看上去精神矍鑠，一雙湛藍眼眸透著睿智的光芒。他在記憶研究中心從業多年，氣質同那兒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，溫潤和藹，杜寧啟的性格大概也受到不少來自他的影響。

“你們好。”馬斯特微笑著打量三人，最後看向杜寧啟，“寧啟，你可是好久沒來過我這兒了，上次見面，也是在舞會上。”

杜寧啟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與尷尬，輕聲解釋道：“我最近都在出差，舞會那天才剛剛回城，還有些積下的工作要忙，到今天才抽出空來，實在抱歉，老師。”

“原來如此，那還是工作比較重要。”

馬斯特雖然這麽說，但眼神卻變得有些耐人尋味，杜寧啟生怕他看出點別的，連忙起身為他倒上一杯茶，想要開口為他介紹鐘子陽和蕭樂，他卻擺了擺手，語氣熟稔地道：“子陽的名字，我是聽說過的，你是一位優秀的設計師，聽說JZ八型在C、D區反響不錯，恭喜。”

這樣的評價讓鐘子陽感到受寵若驚，抱著茶杯連聲道謝。

馬斯特把目光轉到蕭樂身上，盯著他看了好半晌，低聲嘆道：“你回來了。”

杜寧啟登時一楞，神情詫異地往蕭樂看去。

鐘子陽還算平靜，他多多少少知道些許內情，只以為馬特斯把蕭樂認成了路易斯。可是馬特斯這句話聽起來，卻有些耳熟，似乎賀曼見到蕭樂第一眼時也這麽說過，鐘子陽摸了摸下巴，難道曼姐也認識路易斯？

他不敢深想，蕭樂身上這團謎團已是一團亂麻，光搞清楚路易斯和他的關系就已經夠難的，再加一個人進來，那只會亂上加亂。

蕭樂冷著臉，十分直接地反駁：“我不是他。”

杜寧啟雖然一頭霧水，但還是適時開口救場：“老師，您是不是認錯人了？他就是我跟您提到的蕭樂。”

“啊，是的，果然人老了，就容易看花眼。很抱歉，蕭樂。”馬斯特似是恍然大悟，露出一個滿是歉意的笑，緩緩道，“我已經聽寧啟說過你的情況了，不知我能不能單獨跟你聊一聊？”

蕭樂抿緊唇角，看了鐘子陽一眼，後者笑著朝他做了個鼓勵的手勢，他才輕輕點頭，站起身跟著馬斯特往一樓的書房走去。

他們一離開，杜寧啟便忍不住低聲問道：“子陽，你覺得老師剛剛真的是認錯人嗎？”

鐘子陽回想馬斯特的神情，感覺有些蹊蹺，頓時也不確定了，他又不能路易斯的秘密捅出去，只得咬著茶點搖頭：“不知道，大概是吧。”

杜寧啟見他也這麽說，只好作罷。

馬斯特口中的聊天，真的是指普通聊天。

他讓蕭樂坐在沙發上，吩咐管家沏來一壺新茶。這壺茶顯然和客廳的不一樣，單單聞起來，就香氣撲鼻，沁人心脾，是上等的好茶。蕭樂喝了一小杯，內心意外地平和不少，臉色也緩和下來。

馬斯特替他倒滿小杯，輕聲問道：“你叫蕭樂？哪個樂？”

蕭樂想起鐘子陽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時的反應，答道：“快樂的樂。”

“是個好名字，替你起這個名字的人，肯定是希望你能平安常樂。”馬斯特點頭，語氣有些感慨，“在這個時代，要做到常樂，是很難的一件事，這是一份很用心的祝福。”

蕭樂沒說話，事實上，他連快樂是什麽也不太清楚。

馬斯特繼續說：“我聽說你現在住在子陽家裏，生活都還好嗎？”

“嗯。”蕭樂淡淡道，“他很好。”

“當然，他是個好孩子。”馬斯特微微一笑，問道，“那你平時在家裏都做些什麽？”

蕭樂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，如實說了。

他接下來的問題也都大同小異，全是些雞皮蒜毛的小事，想到哪個問哪個，反正就沒有跟檢查扯上一丁點關系的。馬斯特親切真誠的眼神讓蕭樂感覺不到任何危險，大多數問題都回答了，偶爾碰到不想答的，只要他沈默片刻，馬斯特便會跳到別的話題去，氣氛絲毫不會尷尬。

後來馬斯特更是一時興起，邀請蕭樂參觀他的書房。

“這些都是以前拿的勳章和獎杯，我退休以後，這些都是虛的了，也就擺著好看。”馬斯特興致勃勃地給他介紹，“噢，這個架子上呢，都是我跟朋友的合照。”

蕭樂掃了一眼，目光停在其中一個相框上，照片裏那位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坐在馬斯特身旁，身穿便服，氣質沒那麽凜冽，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，與蘭斯的合照相比，態度差別頗為明顯。蕭樂莫名想到，自己笑起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？

馬斯特指著它，樂呵呵地對蕭樂道：“他叫路易斯，是我的忘年交，他可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了。我猜，你之前已經看過他的照片，對嗎？”

蕭樂冷冷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馬斯特轉向他，意味深長地笑道：“你似乎對他有敵意，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呢？”

蕭樂眉頭蹙起，他大概知道原因是在鐘子陽身上。也許是因為鐘子陽提到他時總是會雙眼一亮，也許是因為自己和他長得一模一樣。若是細究其中緣由，他說不清楚。

馬斯特見他如此，也沒有繼續追問，領著他把書房其他地方也看過以後，說：“好，今天就到這兒吧，我們也該出去了。”

客廳裏，鐘子陽正和杜寧啟聊得起勁，聽見書房門響，雙雙轉過頭來，緊盯著馬斯特和他身後的蕭樂。

馬斯特笑道：“別緊張，我們只是隨便聊了點瑣事。”

蕭樂坐回鐘子陽身旁，後者小聲問：“真的啊？”

蕭樂點了點頭。鐘子陽十分茫然，實在摸不清老先生的想法。

所幸馬斯特沒有忘記正事，緊接著便道：“關於他的記憶，我確實有辦法，但最好還是由我親自為他做一次檢查。”

鐘子陽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，他轉身一把抱住微楞的蕭樂，笑道：“你看，我說過，一定會有辦法的。”

馬斯特與他們定下下一回見面的時間和地點， 還特意叮囑杜寧啟，讓他也要到場，沒空也一定要抽空，杜寧啟無奈地答應了。

鐘子陽進來的時候忐忑不安，離開時心頭大石已放下大半，神清氣爽，甚至有點想讓尼婭做一頓牛排慶祝慶祝。

他們剛踏出大門，迎面走來一位金發碧眼的英俊青年，目光掃過從別墅裏走出來的三人，落在杜寧啟身上。老管家站在階梯上，朝他躬身道：“亞倫少爺，您回來了。”

杜寧啟與他對視，神情閃過一絲不自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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